史海沉鉤：“甜蜜”的回憶–廣州的甘蔗制糖工業遺產

提起糖，肯定會引起大家萬千思緒，引起無數回憶。因為幾乎每個人自小就與之打過交道，或深或淺，都有一些“甜蜜”的回憶。但說起這熟悉的食物，它的來歷怎樣？是怎么生產出來的？在我們身邊還留下多少以前生產糖的廠房、設備等，或許大家又有些茫然。

今天，小編就給大家聊聊廣州甘蔗制糖廠的事兒。

一、簡略的廣州糖史

廣州甘蔗制糖歷史悠久。秦以來廣東已是蔗糖進貢之地，漢代已有廣東地區使用甘蔗制作“石蜜”的記載，到清道光年間廣州已成為全省最大的糖業批發集散地。

古代甘蔗制糖的方法自唐貞觀年間已有記載。傳統的土糖寮（音“liáo”，指土法制糖小作坊），始興于唐朝并延續至明清，大致由主寮、牛寮和踞塌三大部分組成。其中主寮安置石絞，主要靠牛拉石轆或木轆碾蔗榨汁；后寮筑鍋爐熬汁，并配套過濾和成糖的設施；糖寮周圍還有一個剝蔗場和一個貯存燃料場。

土糖寮的滾糖板

而今，這些實物資料大多不復得見，其中的設備、手工程序是不是讓人有些頭大。其實這算簡單的了，下面還有復雜的呢。

民國時期機器甘蔗制糖廠興起，廣州甘蔗制糖業步入近現代工業化階段。20世紀30年代，有“南天王”之稱的陳濟棠主粵期間建設6間新式機器甘蔗制糖廠，而廣州營造區占6間新式機器制糖廠中的2間，番禺市頭糖廠就是其中之一。廣州的甘蔗制糖業在此時達到一個黃金時期。

1934-1936年廣東建成的甘蔗制糖廠一覽表

20世紀80年代中改革開放全面展開。計劃經濟逐步向市場經濟過渡，蔗糖業遭受商品經濟和城市化的沖擊，珠三角的制糖產業優勢也逐漸讓位于粵西地區，這一時期許多糖廠紛紛放棄制糖主業，轉向多種經營謀求出路。如廣州梅山糖廠在1996-1997年榨季結束制糖后“關停并轉”了部分下屬企業，成立了以供熱供電為主業兼具廠房出租及管理的梅山工業園區。紫坭糖廠在糖廠東北側新建水泥分廠。市頭糖廠在轉產酒精后又被劃入五羊集團，部分廠房改生產摩托車配件。

進入21世紀，珠江三角洲蔗源幾近枯竭，制糖成本上升，廣州各糖廠基本停止榨蔗，成為我們今日工業遺產調查的主要對象。

二、糖廠都設在哪兒？有何特點？

廣州甘蔗糖廠陣勢，從以下分布圖便可曉然。

廣州糖廠中最早的是位于番禺區南村鎮的市頭糖廠，建于1934年；最晚一間建于1983年，是位于南沙區黃閣鎮的梅山糖廠。

廣州制糖原料的“要角”是甘蔗，而甘蔗的運輸依賴水源，這也是為何甘蔗制糖廠大都臨江而建的原因。如順德水道以北的番禺紫坭糖廠，西鄰珠江西航道的廣州華僑糖廠，南臨蕉門水道的南沙梅山糖廠等。

受濱水影響，糖廠設有專用碼頭，廠區主要朝向水岸布局，縱長倉庫一般垂直于河岸或與河岸成一定角度布置，方便物資進出。

甘蔗制糖依賴大量甘蔗作為原料，所以甘蔗糖廠普遍接近蔗田，遠離城市。廣州的中大型糖廠主要集中在南部的番禺、南沙等區，這些地方都是最適合甘蔗生長的沙田種植區。

三、糖是怎么煉成的？

如果說古時制糖的手工程序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那見識了下面“近代化”的程序，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不信，你瞧瞧，是不是有些懵圈？

甘蔗制糖基本流程

甘蔗制糖的基本工藝流程：原料→提汁→澄清→蒸發→煮糖與結晶→分蜜→干燥→篩分→包裝→貯藏”。其中壓榨提汁、蒸發煮糖、結晶分蜜是最重要的工段。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為了彌補甘蔗原料不足帶來的閑置，廣州各大型糖廠開始榨蔗制糖與原糖精煉“兩條腿走路”，后期許多糖廠直接以原糖精煉取代甘蔗制糖生產。原糖精煉制糖的大致程序為“原糖→蜜洗→回溶→浮清→煮糖與結晶→分蜜→干燥→篩分→包裝→貯藏”，利用原有制煉車間基本可以完成精煉工序。

四、甘蔗制糖廠的組成

（一）壓榨車間

壓榨提汁是甘蔗制糖的第一道工段，由壓榨車間和原料處理間共同完成。甘蔗通過起重機與秤蔗臺送至原料處理間做切割預處理，再由輸蔗機爬升傳送到壓榨機列。壓榨機列翻轉壓榨甘蔗蔗渣，下層收集榨出蔗汁。

可別小瞧了蔗渣，輸送至其他車間，它可用于制作燃料或造紙、糠醛等原料。

梅山糖廠壓榨車間

（二）制煉車間

制煉車間承擔澄清蒸發、煮糖結晶、分蜜的制糖核心工段，是最主要的生產車間，也是糖廠的最具標志性的建筑。

制煉車間為多層高大帶天窗建筑。澄清、蒸發、煮糖設備一般從高往低布置，利用糖漿重力自流完成“蒸發——煮糖——結晶——分蜜”各個工段。由于制煉設施多為高大圓桶，空間相對較高。煮煉過程產生大量熱氣，所以頂部帶散熱天窗。制煉大部分的生產工段都集中在一棟建筑內，因此，制煉車間在工藝流程組織、物料運輸、通風采光、承重抗震等方面比單層廠房復雜。

紫坭糖廠制煉車間

（三）原糖倉庫

糖廠的倉儲用房普遍為單層高大空間。其中，原糖倉庫是甘蔗制糖廠特有的建筑之一。當時原糖多為散裝運輸，原糖倉庫及成品糖倉庫密封性普遍較好，一般在倉庫頂部開有天窗并有傳送帶穿過。

廣州華僑糖廠的拱形倉庫占地2160m2，當時用于囤放由古巴等地進口的原糖，因其儲存能力達一萬噸，得名“萬噸倉”。倉庫剖面呈拋物線形，頂部有天窗。原糖由傳送帶運至頂上，從高處落到倉內，倉庫的建筑功能與其空間形態完美結合。華僑糖廠拱形倉庫于2014年1月確定為廣州市第二批歷史建筑。

華僑糖廠拱形倉庫內部

（四）鍋爐房和煙囪

制糖生產能耗高，廣州絕大多數糖廠都靠近蔗區中心而遠離城市，依靠外部供電困難，因此糖廠必需自備熱電設備。

糖廠動力車間內的主要組成部分包括鍋爐間、發電機房、煙囪和除塵設備等。煙囪作為糖廠的制高構筑物，具有獨特的標識性。煙囪作為工業革命的建筑象征，曾經被作為企業的標志和象征。市頭糖廠的石煙囪和紫坭糖廠的鋼筋混泥土煙囪均為20世紀50年代初我國獨立設計而建。

（五）起蔗碼頭和吊車

機制糖廠大多臨水而建，為方便運送原料和材料的船只停泊，通常設專用碼頭（如梅山糖廠），或挖水塘作為港池（如市頭糖廠）。運蔗船靠泊后，由吊車、斗車等將甘蔗放于傳送帶或輕便軌道上，通過抓斗、過磅等一系列的工序再進入原料處理間或倉庫。專用碼頭可細分為起蔗碼頭、運糖碼頭、運煤碼頭等。

梅山糖廠碼頭和吊車

（六）桔水罐

收集罐存儲煮糖工段的副產品——廢蜜（桔水），一般緊靠制煉車間，由管道連接到煮糖設備。

（七）連廊與傳送帶

用作原料、成品、燃料等量大且不便搬運的物料的運輸，是物料進出及聯系各個功能車間之間的紐帶。華僑糖廠配備了150m 長的運輸帶及連廊，用于運送原糖。車間布置較為分散、物資運送距離稍遠的糖廠，內部或會嵌有鐵軌，聯通各個車間并接駁外部鐵路，方便物資長距離運銷。紫坭糖廠內部分鐵軌保留至今，可以清楚看到鐵軌延伸進車間內的痕跡。

（八）制糖設備

榨蔗機、煮糖罐、助晶箱等是制糖生產關鍵設備，也是體現制糖工業特色的重要遺產。遺憾的是廣州市的甘蔗糖廠由于停產多年，設備都已經不在，下面這些設備圖片是攝自省內的順德和東莞糖廠。

五、廣州甘蔗制糖工業遺產價值何在？

（一）歷史價值

廣州甘蔗制糖工業遺產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其中不乏如番禺市頭糖廠等20世紀30年代建成的中國第一批大型機械化甘蔗制糖企業，見證甘蔗制糖業在中國的工業化起步，具有開創性和標志性意義，見證了近代實業救國的思想以及陳濟棠主粵時期廣東工業“黃金八年”；建于20世紀50年代，反映中蘇蜜月期蘇聯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向中國技術轉移的歷史，如紫坭糖廠內帶有兩層拱廊的建筑風格獨特的“蘇式辦公樓”和市頭糖廠生活區；像梅山糖廠這類見證這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時代背景、中外合作走向全球化的大型企業。這些制糖工業遺產所承載的歷史信息，都是研究中國制糖行業史與廣州近現代工業發展的依據。

（二）科學價值

20世紀30至80年代，廣州制糖工業在生產水平、設備改進、糖廠建造技術各方面均屬全國領先水平。廣州在制糖工業發展史上擁有多個“第一”和“最大”，具有技術開創意義。比如市頭糖廠是全國第一座實現白糖生產的機械化大型甘蔗糖廠；紫坭糖廠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自行建設的第一家擁有自動化榨糖生產線的國有企業；梅山糖廠建成當時就是全國最大規模的甘蔗糖廠。此外，糖廠生活區就近布置體現了工業化早期職住平衡的規劃理念。由制糖工業衍生帶動的蔗基魚塘生態種蔗模式，有良好的農業循環效益，充分體現廣州農業生產因地制宜的科學性。

（三）藝術價值

長久以來，工業建筑給人以標準化、模式化的刻板形象。但制糖工業遺產卻體現著制糖工業建筑設計師的別樣的藝術造詣和美學追求。比如梅山糖廠壓榨車間在建筑三向立面及轉角處均以水平長窗貫通，極具現代主義建筑風格極具藝術表現力，體現了工業美學與近代科學和實用主義相結合。

（四）社會價值

廣州的制糖工業曾經為社會經濟發展做出巨大貢獻。圍繞糖廠生產區建立起企業辦大院，從傳統鄉村聚落轉變為集中布置的標準化多層現代職工宿舍；文化活動中心、工人俱樂部取代宗廟祠堂成為社區生活的公共空間。甘蔗制糖工業遺產是“企業辦社會”體制下成長起來的一代代“糖廠人”的集體記憶和感情紐帶。

六、廣州甘蔗制糖工業遺產現狀與保護

廣州現存主要甘蔗糖廠的保存狀況大致可分為四類：1、廠房、生活區及部分設備保存完整；2、廠房基本保存；3、廠房局部保存；4、廠房基本拆除。其中，市頭糖廠和沙灣糖廠已經基本被拆除，市頭糖廠只留下生活區和酒精車間；紫坭糖廠、梅山糖廠、華僑糖廠基本完整保存；其他糖廠皆為局部保存。

今番禺魚窩頭糖廠的“蝴蝶樓”列為第七批廣州市文物保護單位；紫坭糖廠為番禺區登記保護文物單位；華僑糖廠的拱形倉庫（原糖倉庫）列為廣州市第二批歷史建筑；梅山糖廠的吊碼頭和壓榨車間是廣州市傳統風貌建筑線索。

紫坭糖廠、增城糖紙廠和華僑糖廠已活化利用，集休閑、辦公于一體的創意園、產業園。目前，還有不少待合理利用。保護和利用好這些工業遺產，使其承載的歷史意義和地區文化精神得以更好地傳承，是全社會的責任。

市頭糖廠（歷史照片）

七、小結

工業遺產是見證城市發展，培植社會文化根基，建構社會認同感的一種特殊文化資源。對工業遺產的調查研究，是做好保護利用工作的前提。為此，按照廣州市文物局的部署，從2018年起，我院計劃分期開展廣州市域內的工業遺產調查。鑒于工業遺產外延廣泛、對象龐雜，本次計劃改變了以往“分區”調查的做法，針對近現代以來廣州工業發展特點，采用了“分類”調查思路，并在一期項目中選取了甘蔗制糖廠作為調查對象。

經過大半年的調查、梳理，我們形成了《廣州市甘蔗制糖工業遺產專項研究報告》、《廣州工業遺產調查總體工作規劃及認定標準》（2018-2023）等項目成果，并獲得驗收專家組的充分肯定。接下來，我們將逐步推進其它類別的工業遺產調查，期待會有更加豐富的調查成果分享給大家。

轉自：云南糖網